浓密的苇丛中,郑弘扬腰里系着生满绿锈的铜匣,盘腿端坐在潮湿的泥地上,脸色一时青一时白。

  小蘋惶然无措地站在郑弘扬身旁,脸色也是一时青一时白。

  “哇——”郑弘扬口中喷出一口血来。

  小蘋扑通一声跪倒在泥地上,双手合十,微垂下头,嘴角喃喃地发着极轻微的声音。

  “哇——”郑弘扬口中又喷出一口鲜血来,但脸色已缓缓由青白转成了红色。

  “嘎嘎嘎……”一队队秋雁从芦苇顶上飞过。

  “哗啦啦!哗啦啦!”秋风吹动了芦苇,好像有万顷波涛在郑弘扬和小蘋的耳中响着。

  太阳在云间忽隐忽现,苇丛中一会暗一会明。

  小蘋腹中陡然感到一阵难以忍受的饥饿,嘴唇也干得发裂,快要渗出血来。

  她完全是在一种昏茫茫之中被郑弘扬挟在腋下奔到了这里的。一到这里郑弘扬就盘腿坐下,不断地吐血。

  她也就一直惶然不知所措地站着。

  郑弘扬来到这里时天还未明,可现在日已斜到了西方。

  她知道苇丛外面是湖水。

  湖水清澈透明,可以解渴。

  只是她怎么也不敢离开郑弘扬一步。

  是害怕身受重伤的郑弘扬出了意外?还是恐惧这苇丛的荒野寂静?小蘋自己也无法说清。

  郑弘扬慢慢睁开了眼睛。

  “你好啦?”小蘋抬起头,欣喜地问,脸上浮满了笑意。

  郑弘扬凝视着小蘋,没有回答。

  小蘋猛地又垂下了头,脸上浮出了一片晕红。

  “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你对我说话,第一次看到你对我笑。”郑弘扬低声说着,心中感慨万千。

  他眼前又出现了张昭行手持利剑刺向女儿时的情景。

  他本不想阻止张昭行的。

  因为他知道张昭行死了小蘋也难以生存下去。

  可他当时偏偏喝了一声住手。

  “我以为自己永远也不会笑的。”小蘋双眼红红,想到了父亲。

  “你恨我吗?”郑弘扬问。

  “开始非常恨你,后来慢慢就不恨你了。我其实是知道的,就是你不来杀我父亲,天一教主也会派别人来杀的。何况,你……你还救了我,没有你,父亲早把我杀了。可我还是恨,不恨你,恨天,老天爷为什么要让你来杀我父亲。”小蘋哽咽着说。

  “我也恨……恨天……”郑弘扬只说了五个字就说不下去。

  他只知道自己恨天,却不知道该恨老天爷些什么?

  或者。他恨的实在太多,多到说不胜说。

  “也许我不该恨老天的,老天又让我遇到了你。”小蘋抬起头,大胆地望着郑弘扬。

  郑弘扬反倒垂下了头。

  “我不恨你以后,又怕起你来了。”

  “怕我?”郑弘扬奇怪地抬起头来。

  “我怕你会来到翠云庵中,你说过要帮我找母亲的。我……我不想让你帮我找母亲,我永远也不想见到你。我有次都偷着跑出了翠云庵,可一出庙门,就有许多人拿着刀剑追杀我,是喻大小姐救了我。”

  “喻大小姐的脾气虽然怪点,人还是挺好的。不然,我也不会把你送到那儿。”

  “我现在才知道喻大小姐待我很好,我给她添了许多麻烦。有天夜里,一个武功很高的老头翻墙进来了,差点杀了我。从那一夜后,喻大小姐就让我和她住在一起,天天给我讲经,让我别恨你。”

  “喻大小姐连外出也把你带在身边,好保护你。”

  “我一点也不知道喻大小姐要把我交给你,当时我以为自己在做梦呢,直到今天早晨,我还糊里糊涂的。你不知道,我都好几次……”小蘋说着,停住了话头。

  她本想说,我都好几次梦见过你。

  “好几次什么?”郑弘扬追问着。

  “不告诉你。”小蘋嫣然一笑,灿若桃花的脸上还带着几颗晶亮的泪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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